这些残暴的欢愉，终将以残暴结局。
作者赵健
编辑甲小姐
劫富济贫，自古以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。本周，一场股市版的“劫富济贫”正在美国上演——散户大战空头。
过去一周，双方展开拉锯战，散户一路高歌猛进，先后击败做空机构香橼和 Melvin Capital。昨晚，正当“韭菜准备继续收割镰刀”时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，华尔街把 Robinhood 等数个美国散户常用的交易平台“网线拔了”：禁止 GME、AMC 和诺基亚等股票的建仓。
不同于散户数量庞大的A股市场，散户在美国的数量非常有限。海通证券研报显示，2018 年，美国散户持有市值占比不到6%，机构投资者持有市值高达 93.2%。
这是一场力量不对称的战争。因此有网友猜测，一定有做多机构“隐藏在人民战争的汪洋”中。
除了隐藏的做多机构，一位硅谷大佬直接赤膊下场，与做空机构开战——Chamath Palihapitiya，维珍银河公司董事长、Social Capital 的 CEO、NBA 球队金州勇士的股东、号称自己有一万个比特币的亿万富翁。除此之外，特斯拉 CEO 马斯克也在 Twitter 上“煽风点火”。
背靠大佬支持的散户大战空头的戏码，与本月特朗普的支持者冲击国会山遥相呼应，一个在线下 ，一个在线上。两个事件有一个共同点，那就是底层群众对精英阶层的宣战，只不过这次从政治精英变成了财富精英。
这些不再愿意沉默的散户们有一个共同的信仰：YOLO——You Only Live Once，你只活一次。
1. YOLO 诞生
这一切要从一家企业和一个论坛说起。
这家企业叫做 Gamestop（游戏驿站，简称 GME），是美国一家线下游戏零售商；这个论坛叫做 WallStreetBets（简称 WSB），是“美国虎扑”reddit 的分区。
本来两者相安无事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，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“底层群众”气质。
先说 GME，就像很多中国 80 后、90 后从小玩小霸王游戏机一样，美国很多人都是从小去 GME 买游戏盘长大的。但是由于 GME 长期依赖线下零售商，在网络游戏逐渐普及之后，再加上亚马逊为代表的电商崛起，越来越少的人去实体店里买实体游戏。这和中国小霸王的处境非常相似。
因此，GME 的股票非常不被看好，股价从 2016 年的 28 美元一路跌到 2019 年底的 3 美元，甚至面临退市的风险。新冠疫情让 Gamestop 雪上加霜，2020 年截止三季度的净销售额同比下降了 30%，被迫关闭了上百家线下门店，只能靠不断裁员和变卖资产维持生存。
去年 GME 成了美股做空股最多的股票，FactSet 的数据显示 GME 的空头净额是股票流通量的 138%。
再看 WallStreetBets 这边，直接翻译为“华尔街赌场”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赌徒乐园。
虎扑网友 Neigeplz 这样描述：“这个论坛的各位网友都不是信奉理性和价值投资的角色，梦想是过上华尔街之狼中小李子那样的生活，大家都觉得自己不是韭菜，而是马上飞上月球的宇航员（WSB 里有个单词叫 mooning，指的是价格飙升上月球）。论坛里的日常就是晒仓位图，大家不是赚飞就是亏到裤衩都没有。”
这种精神被称为 YOLO 主义——You Only Live Once，你只活一次，所以就干票大的。
很多中国股民对此或许会表现出亲切感，这与A股的“搏一搏单车变摩托”的精神不谋而合。
这家公司和这个论坛的命运本不相关，却因 2020 年 7 月一则网友的帖子，而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那时候，很多人并不知道，一场足以名留青史的“股市革命”，已悄悄拉开了序幕。
2. 带头大哥与白衣骑士
这名网友的 ID 叫做 deepfuckingvalue（DFV），可以称之为“带头大哥”。通过名字我们可以看出，这位老哥对于所谓“价值投资”的极大不满。
他在 WSB 上发帖称，GME 被严重过度做空，做空股数量为流通股数量的 150%，未来 GME 只要不破产，很可能会有轧空风险（short squeeze），到时候股价会一飞冲天。
历史上就没见过哪个股票被做空了这么多。上一次著名的轧空事件是大众集团，一度把大众集团推上了全球最值钱的公司。
当时，这位网友在 WSB 上面分享了自己“梭哈”GME 的图，一共五万三千美元，一半期权一半股票。GME 当时股价仅 4 美元，WSB 论坛大部分人对此持嘲笑态度。不过，面对众多网友的不解，DFV 依然耐心给出了很细心的分析。
2020 年 8 月，GME 迎来了“白衣骑士”——Ryan Cohen，他是美国宠物用品电商 Chewy 的联合创始人，也是一名风险投资人。
Ryan Cohen 从 8 月末开始大举买入 GME，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股价拉升翻倍，在他的带领下，一些华尔街投资人士和“信仰级”散户们也开始跑步入场，从此，多头机构和空头机构开始在 GME 上展开持续对抗。
2020 年 8 月至 12 月，GME 股价不断走高，从 4 美元涨到 15 美元，WSB 上越来越多人被 DFV 说服而加入了他的队伍。
而此时，做空 GME 最有名的大机构是管理着 120 亿美元的对冲基金 Melvin Capital。请记住这个名字。Melvin Capital 曾经长期做空特斯拉，与马斯克结下了“深仇大恨”，导致后者这一次义无反顾高调参与了这场年度大戏。
进入 2021 年，好戏正式拉开。
3. 硅谷大佬大战华尔街资本
2021 年 1 月 11 日，“白衣骑士”Ryan Cohen 直接宣布加盟 GME 董事会并担任 CEO，透露自己想要扭转公司局势的愿景。GME 股价涨至 20 美元，WSB 开始被 GME 的帖子刷屏，大家纷纷认为轧空可能性越来越大，号召所有人上车，买股票后长期持有，这样空头将无法平仓，加速轧空。
1 月 13 日，GME 单日暴涨 50% 至 33 美元。WSB 上对 GME 的推崇已经白热化——几乎每天 80% 的帖子都是推荐分析 GME，剩下的 20% 是对 Melvin Capital 宣战。
1 月 19 日，美国最著名的做空机构之一香橼入场，导致 GME 股票一度大跌。
香橼肯定是自信满满进场的。毕竟，其成立至今先后狙击了 20 多家中概股公司，其中 15 家股价跌幅超过 66%，7 家已经退市。在 2013 年至 2018 年长达五年的时间里，香橼一直做空特斯拉（在 2018 年 9 月开始做多）。
香橼在 Twitter 上表示 GME 股票的买家是“这场扑克游戏中的输家”，这只股票的股价很快将从 40 美元回落到 20 美元。其创始人 Andrew Left 在第二天发布了一则视频阐述了自己的五个理由，然而，人们发现香橼做空视频的论点毫无说服力，股价日内直接飙升回去，20 日收盘 39 美元。
同时，香橼此举遭到了“信仰级”散户们的大规模围攻，甚至上升到了“人身攻击”。与此同时，散户们疯狂买入，集体推高 GME 的的股价，试图打爆香橼等机构的空头。
由于不堪其扰，香橼 3 天后挂出了免战牌，表示将不再就 GME 发表意见，因为“家庭第一”。
香橼之后， Melvin Capital 就成了唯一的“大鱼”。
因为惨遭散户逼空， Melvin Capital 损失惨重。华尔街日报爆料，最大的对冲基金 Citadel 和 Point72 联手向其提供合计 27.5 亿美元的资金来维持公司运营，空头们团结起来，继续与散户决战。
不过，做空机构万万没想到的是，自己最大的对手不是散户，而是隐藏在散户身后真正的大佬。
1 月 26 日，维珍银河公司（美股做空第二名）董事长 Chamath Palihapitiya 宣布，买了 15 万美元的 GME 看涨期权，与做空机构宣战。
紧接着，马斯克在美股深夜收盘后“补刀”，在 Twitter 上简单地打出了 GME 的名字，并附上“华尔街赌场”WSB 的论坛链接。或许是过于激动，马斯克故意将 Gamestop 的单词拼成了 Gamestonk。马斯克这一手 Twitter，让本就涨了 90% 的股票马上盘后又涨了 50%。
1 月 29 日，马斯克继续在 Twitter 上炮轰“做空是一场骗局”。马斯克称，“你不能卖不属于你的房子，你不能卖不属于你的车子，但是，你可以卖不属于你的股票！这太离谱了，做空就是一场骗局。”
对做空有“切身之痛”的 Chamath Palihapitiya 与马斯克仿佛在联手向做空机构“复仇”。
而这段时间最开心的可能是“带头大哥”DFV 了。DFV 每天在 WSB 上更新自己的账户总额，截至 26 日已经将 5 万的初始投资翻成了 2200 万。不过，WSB 上的统一口声非常坚定：不卖！空头必须死！
1 月 26 日，Melvin Capital 宣布整个 1 月亏损 30 亿美元。1 月 27 日清晨，CNBC 报道 Melvin Capital 终于放弃做空，选择平仓，实际亏损数字不明。香橼也宣布自己已经放弃做空，45 美元入场，90 美元退出，在 GME 上亏损 100%。当日 GME 继续暴涨 133% 至 346 美元。
晚上，WSB 的 Reddit 板块和 Discord 频道分别关停了一个小时，但是很快恢复上线。deepfuckingvalue 更新自己账户已涨至近 5000 万。
至此，散户们大获全胜。
4. 股民闹革命，华尔街拔网线
1 月 28 日，Chamath Palihapitiya 接受了 CNBC 的采访，发表了向华尔街财阀宣战的檄文。有人总结：本来以为是个对散户的道德拷问，最后却变成了对建制派的灵魂追问。
Chamath Palihapitiya 列举了华尔街的“几宗罪”，比如，散户相比专业的投资机构，专业性并不会更差，对冲基金也会犯错，华尔街就是靠着秘密来垄断投资市场等。
Chamath Palihapitiya 的言论，俨然是一幅“人民斗士”的模样。
在同一天，一位 WSB 的散户发布一封公开信刷屏，公开指责 CNBC 这样的主流媒体收受大企业的赞助，将散户的热炒 GME 等个股妖魔化，并称“我们整整一代人都会记得你的作为”。
公开信斥责以 Melvin Capital 为代表的华尔街机构，称他们在 2008 年的金融危机中给数以百万的普通民众制造了莫大的苦难，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，反而得到救助，如今又公然非法做空游戏驿站这样的个股、还搞市场操纵，没有从危机中吸取丝毫教训。
散户们带着愤怒斗志昂扬，并号召大家向下一个大空头的标的冲刺，比如 AMC 等，势如破竹地等待着下一个开盘日，殊不知，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。
1 月 28 日，就在散户爆拉 GME 的股价、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，华尔街直接“拔网线”了。实际上前一天，市场已经在猜测监管就要动手了，但却没想到会这样直接、粗暴。
周四，Robinhood 等数个美国散户常用的交易平台，禁止 GME、AMC 和诺基亚等股票的建仓，原因没有明说；富途控股称，“因上游限制”，GME 股票已被禁止开仓。
昨天盘中，GME 股价卡盘一度暴涨至 483 美元，随后股价跳水，最低为 112 美元。盘中多空反复拉锯，最终收盘至 193 美元。
Robinhood 的这一行为也引发了很多网友的不满。“大把 broker 都停牌了 GME，但只有你叫 Robinhood。”一位投资人说。Robinhood 以零中介费和革命性的易用界面起家，口号是让人人都能炒股，成为新一代散户投资人的首选。结果关键时刻立场软弱背叛革命，集齐了从左到右从民到官的怒火。
从匪夷所思的做空 150%，到公开信的控诉，再到交易平台禁止买入，监管出了问题吗？
5. 革命还是赚钱？
今天，很多 WSB 网民呼吁对 Robinhood 等平台禁止开仓展开诉讼。据美国《国会山报》29 日报道，纽约州总检察长莉蒂夏·詹姆斯（Letitia James）当地时间周四在一份声明中表示，她的办公室正在“审查”线上股票交易平台 Robinhood 与游戏驿站 GameStop 股票有关的交易。
根据华尔街日报报道，SEC 正在“监控市场的持续波动”。参议员 Elizabeth Warren 表示，其他金融监管机构应该“清醒过来，做好自己的工作”。
最新消息是，Robinhood 今晚将会允许有限度地买入。但一位 Robinhood 用户告诉「甲子光年」，“不允许加杠杆”。
实际上，散户在社交平台煽动买入，并非纯粹的“劫富济贫”。
就在昨天，GME 的换手率超过 100%，在 CNBC 侃侃而谈的 Chamath Palihapitiya 已经清仓了 GME 的股票。一位香港理工大学教授表示：“他是 billionaire，当然是为了赚钱。”
这就是散户不可避免的命运：只有极少数的像 DFV 的“带头大哥”是为了闹革命，大部分人有可能仅仅是为了财富效应。
散户们应该仔细考虑自己的退出路径了。毕竟，“革命”不是目的本身，“革命”的目的还是为了赚钱。
莎士比亚在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中有一句名言：“这些残暴的欢愉，终将以残暴结局。”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角度，无论是监管还是散户，我们都不希望看到“残暴结局”。接下来，考验美国人民智慧的时候到了。
昨天的 WSB 论坛上，许多网友一夜之间纸面账户暴富。绝大部分入场的网友都赚得盆满钵满，其中不乏有温馨的故事：
有的网友发帖感谢 DFV，自己有钱能偿还他欠了很久的债务了；
有网友发帖说赚了几千块，有钱治疗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宠物狗了；
许多网友调侃做空机构发钱效率比美国政府还高。
不管结果如何，YOLO 们的反击，已经载入史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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